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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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匿名墻上的投稿最終並沒有掀起太大風浪。

“我看有些同學一天到晚心思都不在學習上!”向來老好人的李文章不知道從哪兒得到了消息,?專門在課上嚴肅道,“不要成天聽那些沒證據的風言風語,跟著謠言中傷同學!”

緊接著,?他又小聲嘀咕:“要真是作弊,?英語選擇也不能錯那麽多……”

全班頓時哄堂大笑。

喻見:“……”

看來她的英語成績的確傷透了李文章的心。

不過李文章說的話確實起到了一定效果,至少下課後,喻見沒再感受到任何異樣的眼神。

沈知靈也輕松起來:“那個惡意誹謗你的家夥真可惡!你才轉來就欺負人,?真是太討厭了!”

岑清月和喻見不在一個班,?姓氏也不同,?因此,?暫時沒有人將她們兩個聯系在一起。

對此,?喻見只是笑笑,?沒有多說什麽。

她心裏其實不太確定岑清月能不能被嚇住。

但下午放學後,?岑清月從在車上開始就同喻見保持距離,?晚飯時也鮮見的沒有嗆聲,?吃完飯,更是一改從前拿眼白看人的習慣,哆哆嗦嗦回了房間,?還差點在上樓時絆了一跤。

著實是一幅被嚇得不輕的模樣。

喻見沒自作多情地以為岑清月是被自己嚇成這樣的,?畢竟她也沒做太出格的事。想來是早晨她被氣跑之後,?池烈又和岑清月說了什麽。

他進班很晚。

直到早自習下課才回來。

喻見坐在桌前寫英語選擇,?漸漸走了神,有些好奇池烈和岑清月之間的對話,?再仔細一琢磨,?記起當時倉皇逃走的原因,不由捏緊手裏的碳素筆。

夜漸深,窗戶開著,?晚風拂過繁盛的槐樹枝葉,吹動少女墜在肩頭的發梢,帶來絲絲涼意。

然而發頂似乎還殘留著少年掌心的溫度,滾燙的,像是燒著一團不會熄滅的火。

那個家夥……

喻見咬了下牙,碳素筆無意識在紙面上劃過,劃出一條歪歪扭扭的線。

臺燈開著,毛茸茸的溫柔光暈裏,她細白的雙頰有些泛紅,又羞赧又惱火。

要是池烈再這麽犯神經病,她就真的不理他了。

第二天是周六。

司機按著以往的時間,把喻見送到陽光福利院,又叮囑:“明天中午我過來接你,下午裴老師要來給你補英語。”

喻見其他幾科成績都不錯,現在只有一門英語拖後腿。

她點頭:“麻煩徐叔叔了。”

已經開學,在福利院的時間不得不從兩天縮短到一天半。因此,喻見格外珍惜這段來之不易的時光。

和往常一樣,喻見給院裏的孩子們一一看過功課,吃過午飯後,幫生活老師收拾好餐具。

這一回,兔子和大虎沒再想著出去玩,手拉手一起乖乖地去午睡。

程院長依舊不在院裏,喻見自己待著有些無聊,想了想,問董老師要了一張還沒用過的公交卡。

喻見打算去一趟新華書店。

昨天放學前,李文章專門把她叫去了辦公室,先是溫聲安慰她不要在意匿名墻的投稿,接著又熱情推薦了好幾套精挑細選過的英語習題。

重點顯而易見。

眼下正好有空,喻見拿好公交卡出門。

老城區的新華書店離福利院有相當一段距離,不能再像去廢品站時那樣靠步行。好在沒什麽人選擇在夏天日頭最毒辣的午後出門,車上的乘客三三兩兩,並不擁擠。

半個小時後,公交車到站。

車站距書店只有幾百米,但天氣炎熱,連地面都升騰著暑氣。等喻見走進書店,鼻翼上已經出了細細一層汗。

新華書店裏的冷氣十分充足,冷熱相撞,她下意識打了個寒噤,稍微在門口站了一會兒,等到適應了才進去。

教輔資料區在最頂層。

書店裏的顧客同樣不多,偶爾有零星兩三個人,還是半路走進來蹭空調的。喻見拿著李文章給她的便簽,很快找到了好幾本習題。

還差最後一本英語單選,找來找去都沒看到。

只好去求助書店的工作人員。

工作人員在樓層另一邊,喻見抱著已經找到的習題,輕手輕腳在過道間穿行。

走到一半,她腳步一頓,下意識飛快藏到離自己最近的書架後面。

然後屏住呼吸,小心翼翼探頭去看。

兩三米開外,穿著藍白校服的少年正盤腿坐在書架旁。

今天是周末,池烈卻沒有穿自己的衣服。或許是因為書店冷氣太足,短袖扣子一直規規矩矩扣到最上面那顆,擋住了分明利落的喉結。

他坐在地上,膝頭攤著一套卷子和一疊草稿紙,低著頭,飛快在紙上寫著什麽。

這是……

喻見看了看一旁“禁止抄書,違者罰款”的告示,再看看不遠處視若無睹的工作人員,突然明白了池烈為什麽要穿一中校服。

不過和想象中不太一樣,喻見躲在書架後悄悄看了一會兒,發現池烈並不是在抄錄試卷上的題目。

一改往日裏散漫慵懶的神態,他眉頭微皺,碳素筆在紙上寫寫畫畫,偶爾停頓片刻,琢磨出了思路,又接著繼續在草稿紙上演算。

竟然是在現場做題。

喻見一時間有些心情覆雜。

她想起第一次見到池烈的那天,散落滿地的作業本和文具,還有昏暗樓梯間的木板床下,成捆成摞打包好的、已經布滿密密麻麻字跡的草稿紙。

他應該已經這樣做題做了很久了。

一中的學生大多家境優渥,不會缺買幾套習題的錢,平時補課請來的更是每小時大幾百的一對一私教。

池烈要付出多少努力,才能一直保持年級第一的成績?

喻見沒敢繼續往下想。

聽方書儀之前的意思,池烈並不是沒有親生父母。可他甚至沒有福利院無父無母的小孩活得輕松自在,至少程院長從沒在教育上虧待過任何一個人。

喻見看了一會兒,不打算再看了。

她也沒打算上去和池烈打個招呼,十六七歲的年紀,正是自尊心最強最驕傲的時候。

盡管他從來沒表現出任何的難堪窘迫,一直都格外坦蕩,甚至坦蕩得有些過分。

喻見抱好懷裏的習題,準備繞個大圈離開,剛轉身,就聽見少年有些發啞的嗓音:“終於看夠了?”

池烈一邊計算著最後一道壓軸題的關鍵部分,一邊漫不經心地掀了掀眼皮。

瞥見少女驟然僵住的身形,嘴角輕輕勾了下。

這小矮子……真讓人不知道怎麽說。

說她傻,她也聰明地知道不該過來和他打招呼;說她不傻,偏偏呆楞楞站在離他最近的書架後面,一抹淺綠色裙角時隱時現。

不是慣常穿的純白,但裙擺下露出的小腿細瘦纖弱,仿佛輕輕一使勁就會折斷,他實在太熟悉了。

絕對沒有認錯的可能。

喻見……喻見尷尬得只想趕快跑開。

可這裏是書店,她沒法跑也不能跑,最後只能硬著頭皮轉身:“我沒別的意思。”

早知道剛才還不如直接上去打招呼。

懶散坐在地上的少年不知道聽沒聽進去這句解釋,略顯敷衍地點了點頭,又沖她招手:“過來。”

熟稔的、有點不耐煩的語氣。

喻見沒有其他辦法,乖乖走上前去。

池烈並沒有因為被發現在書店做題而尷尬,反而將卷子掉了個方向,指著那道他剛做完的壓軸題:“這道題會做嗎?”

喻見看了眼幹幹凈凈的試卷,猶豫了一下:“草稿紙借我。”

她從池烈手中接過碳素筆和草稿紙。

喻見英語比較弱,其他科成績都不錯,尤其是數學和物理這兩門。池烈在做的是一套數學試卷,壓軸題選自以地獄難度聞名的某省高考真題,即使是一中學生也要大呼頭疼。

喻見思考了一會兒,落筆計算起來,中間沒怎麽停頓,很快算出答案。

她把草稿紙遞還給池烈,少年掃了一眼末尾的數字,眼底不自覺漫上點笑意。

不過他什麽也沒說,站起來,重新整理好卷子,放回書架上,又瞥了眼喻見手裏的習題:“好好學英語。”

怎麽就能偏科偏得這麽厲害。

喻見的臉瞬間有些紅:“哦,知道了。”

她也不想錯那麽多道選擇啊。

池烈沒有繼續留在書店做卷子,幫喻見找到最後一本英語單選,兩個人一同走出書店。

日頭更滾燙了些,空氣似乎都在變形,發出微小的嘶嘶聲。

“等一下。”喻見瞬間被曬得有些頭昏腦脹,還記得最重要的事,從帆布包裏摸出公交卡,“這個,這個給你。”

有了公交卡,他明晚就能多睡好幾個小時了。

池烈倒是難得沒拒絕,不過也沒說謝謝。指間挾著那張薄薄的卡片,似笑非笑地看了喻見一眼,然後直接轉身走了。

甚至連再見都沒說。

喻見早就習慣了池烈古怪的脾氣,也沒惱火,獨自朝車站走去。

老城區的基礎設施建設不太好,所謂的公交車站只是塊光禿禿的牌子,沒有供乘客休息的遮陽棚。熾熱的陽光迎頭灑下,曬得人臉頰發燙,頭腦發暈。

上一班公交車才開走不久,下一班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來。

喻見把才買的習題遮在頭頂,在心裏默默計算自己還能堅持多久。

她低著頭,聽見車鈴清脆的響聲。

“上來。”熱風吹來少年低低的笑,“我送你回去。”

喻見還是第一次知道,老城區裏竟然有這麽陰涼的一片區域。

她坐在自行車後座,驚訝打量著沿途的景象——明明只是穿過了一條小徑,街巷兩旁便種滿了洋槐。生長多年,洋槐已然枝葉繁盛。蔥蘢有力的枝椏伸出人行道,投下一大片連綿的、帶著陽光碎片的陰影。

滾燙悶熱的風自葉隙裏穿過,仿佛都變得溫柔起來。吹動少女細白臉頰旁的發絲,也吹動少年寬松的藍白短袖。

短袖被風吹得一陣陣鼓起,他看上去好像沒有往日裏那麽單薄瘦削。

喻見側身坐著,沒去拽池烈的衣服,小心翼翼地單手抓住後座車架:“你怎麽想到從這裏走?”

她其實是想問,他上個月才搬進來,為什麽比她這個在老城區生活了十幾年的人還清楚哪裏更適合穿行。

夏風一陣一陣吹著,吹來少年有些含糊的嗓音:“我每天都從這走。”

嘴裏叼著根吃到一半的綠豆冰,他說話不太清楚。

喻見哦了一聲,也咬了一口手裏的綠豆冰,細細咽下後才反應過來:“你住這兒?”

她現在都不知道他住在哪裏。

這一回,池烈沒回答,只是狠狠踩下踏板,陡然加快了騎車的速度。

嚇得喻見頓時一個激靈:“慢一點兒!”她差點要摔下去了。

但池烈根本不減速,反而騎得更快了些:“怕摔就抓緊。”

喻見和這個玩命蹬車的瘋子講不通道理,只好無可奈何地伸手,輕輕抓住藍白短袖的下端。

她抓的是衣服,少年卻像骨頭被捏了一下似的,瞬間挺直了背。

“你和岑清月說了什麽?”車速漸趨平穩,喻見好奇,“她都開始躲著我走了。”

放在從前簡直不可能。

池烈沒有回答這個問題。

他只是扭過頭來,略顯冰涼的視線越過肩膀,黑漆漆的眼珠一錯不錯盯著她。

似笑非笑的,帶著點隱約的嘲弄。

喻見的好奇心瞬間沒了:“算了算了,我不想知道。”

反正她清楚他不會對岑清月動手,至於具體細節,還是沒必要繼續問了。

畢竟這人瘋起來還是怪可怕的。

喻見老老實實低頭吃綠豆冰,池烈這才滿意地轉過頭去。

半晌後,他的短袖被拉緊了些,少女的聲音略顯磕絆,卻依舊輕軟:“謝、謝謝你啊。”

少年嘴角禁不住向上勾起,淡淡嗯了一聲,一幅根本不在意的樣子。

原本已經平穩的車速再度不動聲色地降下來,悠長緩和,像是被拉長的蟬鳴。

他一點兒不著急,騎著自行車靈活地在街巷間穿梭。慢悠悠路過走街串巷賣綠豆冰的小販、滋滋作響冒著熱氣的露天燒烤,將在洋槐樹蔭下打著扇子喝冰鎮啤酒的居民遠遠拋在身後。

夏風吹過少年的衣襟,又吹過少女的裙擺。

溫柔的,帶著誰也沒察覺出的繾綣。

離開種滿洋槐的街道,池烈又抄了幾條近路,很快來到河邊。

今天是周末,河岸兩邊一如既往、早早擺開了集市。

行人小販很多,這裏的路況不太適合騎自行車,只能推著走。

喻見從後座跳下,池烈推著自行車,稍稍落後喻見一點兒。

她走在他前面,白色的帆布鞋,淺綠的裙子。細瘦的手腕和腳踝落著陽光碎影,嫩生生的,仿佛一伸手就能盡數握住。

池烈禁不住圈起指尖,瞇眼比劃了一下,手伸到半空中,又冷不丁收回來。

還是算了。

他總有種這麽隨便比劃兩下,都可能把她折斷弄哭的錯覺。

喻見不知道身後少年的動作,繼續安靜地走著。

兩個人一前一後,誰都沒再開口。

夏日午後漫長,蟬躲在柳樹柔軟的枝稍間,一聲又一聲鳴叫。

很快來到大路上。

“可以了,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回去。”喻見回頭,看向池烈。

離福利院已經很近,她一個人回去完全沒問題。

池烈嗯了一聲,停住腳步。

喻見沖他揮揮手:“周一見。”

池烈此時又不說話了,不知道在想什麽,盯著路邊的蘆葦出神。喻見沒在意,獨自向前走去。

她走了一會兒,突然回過頭。

停在原地,還沒離開的少年顯然沒有任何準備,目光相撞,不由楞了一下。

隨後,他別開視線,不情不願地沖她擺了擺手。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今天提前更新,明天還是正常時間~

感謝35391842的營養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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